美貌真的可以當飯吃嗎?
對于女人來說,美貌確實是一把利器。但若只有美貌,是過不好這一生的。
特別是在男權社會,美貌是女人最不值一提的優勢,一個女人若想用美貌套住男人,她的命運往往會很慘!
大家好,今天為您帶來張愛玲的作品《連環套》。
霓喜出生在廣東的一個偏僻村鎮,貧窮,落后,不知身生父母,由廣東的一個人牙子養母撫養著,只待長大了好賣錢。
廣東的窮人終年穿黑的,抑郁的黑土布,黑拷綢。
所以霓喜一輩子恨黑色,對于黑色有一種忌諱,因為它代表貧窮與磨難。
然而她的一生都身如浮萍,始終為貧窮低腰。
其實霓喜的長相是極好的,大大的黑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厚實的嘴唇,似圓似方的臉蛋,靈動起來很有神氣。
霓喜十四歲時,養母就把她送到印度人雅赫雅的綢緞店里。
雅赫雅前頭已經拒了六個丫頭,卻是一眼看中霓喜,跟霓喜的養母一番討價還價后,用一百二十元買了下來。
霓喜小時候吃過苦,挨餓,挨打,受過太多折磨。
剛來時,個子瘦小,身材也干癟得很。
但是被賣進在綢緞店后,不愁吃喝,人便漸漸地長開了,出落得越發美麗,光站在那里,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
她在綢緞店的地位也很尷尬,跟雅赫雅姘居在一起,不是老闆娘,也不是純粹幫傭的丫鬟。
十八歲時,就給雅赫雅生了兒子吉美,又不見雅赫雅娶她,給她婚姻的保障,漂亮的霓喜心思就活泛起來。
她本就沒有受過教育,沒有謀生的手段,唯一可以仰仗的便是漂亮的臉蛋。
這也是維持她自尊的法子,在那個[色.情]圈子里,她能收拾所有男人,能隨時隨地的調情。
不過一出這個圈子,她便是人家腳下的泥,只能像寄生蟲一樣卑微的呼吸著。
所謂的調情也只是擠眉弄眼,她也不敢有大的出界,她怕自己隨時會被雅赫雅像丟垃圾一樣掃出門外。
其實雅赫雅是有想過娶霓喜當正妻的,也是霓喜自己不成器,雖臉蛋出眾,卻是尖酸性子,一得勢,便上頭上臉的。
雅赫雅是看穿了霓喜的為人,才淡了要扶持霓喜當正妻的心思。
何況霓喜不是老實的主,跟別人調情鬧脾氣,這些雅赫雅都看在心里,又不好因為這些發作,就借由旁的事打霓喜。
霓喜知道雅赫雅在外面和一個姓于的青年寡婦有些首尾,也不敢點出來,便也借著旁的事跟雅赫雅嘔氣。
于是,兩人便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不得安寧。
霓喜二十四歲那年又生了女兒瑟梨塔,雅赫雅的事業也蒸蒸日上,家里就添了女傭幫忙。
霓喜嫌店堂樓上狹窄,要另找房子,雅赫雅是白手起家的人,對于金錢很是看重,不愿意另找房子,就把客房騰了出來,重新裝修。
裝修那幾天,雅赫雅自己避到朋友家去住,霓喜本想去小姐妹那里住,雅赫雅不放心,霓喜只能帶了兩個孩子到修道院去住。
修道院畢竟是修行地方,少有男人涉足,雅赫雅才放心讓霓喜去了。
哪知道梅臘妮師太的相好米耳先生送給梅臘妮師太一幢房子,梅臘妮師太又存了炫耀的心思,帶著霓喜去參觀,正好遇見米耳先生。
米耳先生在衙門里做官,他妻子兒女又不在身旁,食色本性,正是肆意時候,當即邀請霓喜和梅臘妮去家里做客。
逢場作趣間,米爾先生伸過手臂去兜住霓喜的腰,又是捏,又是掐,霓喜也不作拒絕,才得了米爾先生的一只紅寶石戒指。
離開時,霓喜將米耳先生那只戒指用絲绦拴了,吊在頸里,不敢示人。
心里卻開懷得很,這是她第一次嘗到做個壞女人的好處。
她本就立志成為一個有身份的太太,她已經替雅赫雅生了兩個孩子,卻依舊不得扶正,雅赫雅說她上不得台面。
可是霓喜自覺自己面對如米耳先生那樣一個會拿架子的官,也輕松得很,怎見得她做不了應酬。
再說,她憑什麼要把自己的青春糟蹋在綢緞店?
雅赫雅不愿意娶她,難道要等她熬到八十歲,成了老媽子,再遭人嫌棄嗎?
想到這些,霓喜落下淚來,心里也更加不安分了。
那日,雅赫雅邀了一個新從印度上香港來的遠房表親來家吃便飯,那人叫發利斯,據說很會做生意。
霓喜如何肯放過發利斯,在席上百般調笑。
雅赫雅看不過,飯后便拉著發利斯出了門,估計著是去找樂子了。
霓喜也不甘示弱,牽著孩子逛起了街。
看著買藥材的同春堂伙計崔玉銘年紀輕輕的,一表人才,霓喜忍不住搭訕起來,問人家家鄉情形,又把自己的事說個沒完沒了。
正好讓修道院的梅臘妮師太看見了,之前霓喜勾搭梅臘妮師太的老相好米耳先生已讓梅臘妮師太心生不滿,卻不好發作,今日看見這番情形,就去給雅赫雅報信。
雅赫雅聽了梅臘妮師太的話,不問虛實,等霓喜一回家,就一言不發地一把扯過霓喜頭髮,撕打一番。
霓喜也不肯善罷干休,以為是雅赫雅在外面受了氣,要拿她出氣,便丟盤摔碟,也鬧了起來。
本以為這事就此為止了。
哪知第二天,那藥店伙計崔玉銘前來找霓喜,手提兩包蜜餞果子和兩罐子蜜,說正是霓喜昨日看上的買藥材的贈品。
雅赫雅見了,怒氣上頭,對著崔玉銘兜臉一拳頭,直打得人滾地出門。
霓喜嚇得不敢出聲。
過了一會,雅赫雅的相好于寡婦上門買布,雅赫雅親自服務。
霓喜見了,心里也悶了氣,因為芝麻大一點事,對自己不依不饒的,現在還把相好領進來侮辱自己。
霓喜思想起來,就覺得滿腔冤憤,竟直接竄出去,對著于寡婦拳打腳踢,又舉起柜台上攤開的那一匹青蓮色印度綢,撕開,踐踏。
雅赫雅氣得一把揪住霓喜的衣領,【啪☆啪】幾巴掌打在霓喜的臉上。
霓喜掙扎著,又是踢,又是抓,又是咬,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
事后,雅赫雅便要驅趕霓喜離開。
霓喜哭訴著不愿離開,雅赫雅卻是十分斬釘截鐵的模樣,孩子也不要了,只讓霓喜離開。
再加上雅赫雅日子過得十分精明,貴重些的物件從不交給霓喜,所以霓喜也沒啥體己錢。
收拾包袱時,霓喜翻出當初從鄉下上城來隨身帶著的藍地小白花土布包袱,從前挨打,挨餓的種種又浮現在腦海中,就好像她這十二年從未存在過,她還是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鄉下丫頭。
她摟著兒子吉美和女兒瑟梨塔,才感到真實。
心里還是盼望著雅赫雅能原諒她,畢竟哪有父親不疼愛自己孩子的,所以霓喜帶著兒女住進了清門凈戶的修道院。
一連住了十天,修道院的尼姑們都好像變了臉色,從滿目慈悲變成尖嘴縮腮,霓喜只得不時拿出錢來添菜,打賞,獻殷勤。
有一回還碰見了當初贈她戒指的米耳先生,霓喜想要依靠他,哪知米耳先生風流是風流,卻是個凡事喜歡權衡的人物。
見霓喜被雅赫雅掃地出門,拖著兩個孩子沒著落,脾氣又不是好相與的,米耳先生自是不肯繼續跟霓喜糾纏。
霓喜找不到合適男人依靠,心里十分發急。
卻不想這一日,藥店伙計崔玉銘前來找她,言說那日霓喜與自己搭話,卻被自己老闆看中了,現在特讓他來說項。
藥店同春堂的老闆正是竇堯芳,如今已經五十七了,但是老男人也是渴慕有如花美眷作陪的,見霓喜這番處境,不由動心了。
特意把家眷都送到鄉下去,許諾會待霓喜好,不虧待霓喜的一雙兒女,只愿霓喜能跟著他。
霓喜自然是愿意的,她天生一張勾引男人的臉,也該吃這碗飯的,別的她也不行。
霓喜就這樣住進了同春堂。
在這里,霓喜雖沒有正妻的名分,卻是唯一的女主人,竇堯芳對她也是百依百順,她真正清閑了下來,過上了呼奴使婢,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卻是閑得過分,心里就不平起來,背著竇堯芳便跟個崔玉銘打得火熱,暗自里還拿竇堯芳的錢補貼給崔玉銘。
竇堯芳已是風中之燭,只留著一個九歲兒子銀官在身邊。
霓喜心里惦記著藥店產業,就想著把女兒瑟梨塔配給銀官,跟老頭子竇堯芳說鬧了幾回,竇堯芳總是含含糊糊的,沒有干脆答應下來。
霓喜便對銀官看不順眼了,拿出后母的威勢來考察銀官的功課,讓銀官背書給她聽,一背不出便打,背得出便打岔,罰跪。
活脫一得勢就氣焰囂張不行的小人樣子。
一晃神的功夫,霓喜便在同春堂住了五年,還添了兩個兒女。
這外邊呢,自然有些霓喜和崔玉銘的謠言,竇堯芳聽了,也不作聲,養得霓喜越發驕縱心寬。
每逢竇堯芳和鄉下老家里有書信來往,霓喜都要發作一番,對待下人,更是不客氣,尖酸小氣,作威作福。
竇堯芳也是到了年紀了,人一病便只能臥在床上,留著一口氣茍延殘喘。
霓喜擔心老頭子死了,自己會一無所有,便跑到竇堯芳床前哭訴。
竇堯芳便打著為霓喜好的旗號,勸霓喜放下銀官同自家女兒的婚事,他家里人多口雜的,霓喜只有保住她私房東西的份。
竇堯芳又提起霓喜的相好崔玉銘,他其實知道兩人的事,便是為兩人打算,把分店盤給了崔玉銘,讓霓喜一心一意地跟著崔玉銘,也算是有了后路。
一番話下來,霓喜自然感動得不行,當晚就收拾私房東西,送到一個小姐妹那里寄存,
又跑去找在分店的崔玉銘,確定竇堯芳是否真的把分店盤給了他。
哪知道在崔玉銘那里見到他的妻子,據說還是竇堯芳出錢幫崔玉銘娶的,霓喜這性子,哪里受得了給一個藥房伙計做小的,自然鬧得跟崔玉銘一刀兩斷了。
并且寄存在小姐妹那的東西也被小姐妹私吞,拿不回來了,霓喜一番奔波,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反而是竇堯芳成了贏家,這才是真的老謀深算,在病危時刻與霓喜講掏心窩子的話也是為了不動聲色地把霓喜「掃地出門」,讓霓喜自己去尋前途。
又深諳霓喜的性格只適合一夫一妻貪圖享樂,暗地里幫玉銘配了妻子,斷了霓喜的后路。
最后霓喜也只能吞下這苦果,帶著她的四個孩子走出了同春堂。
這一年,霓喜已經三十一了,皮膚也逐漸粗糙起來,略有些顯老,但依舊是有些資本的。
家里兒啼女哭,烏糟糟亂成一片,她自己還是打扮得光鮮艷麗的,每日串門拜訪小姐妹。
霓喜有個小姐妹在一戶英國人家幫傭,霓喜去做客。
那英國主人湯姆生,是個工程師,三十歲左右,還沒有娶妻,竟然看上了霓喜。
湯姆生要抱霓喜的時候,霓喜也沒有拒絕。
霓喜她現在只是一個貧困的中國寡婦,還拖著四個孩子,自然想咬緊湯姆生。
為了把他們的關系固定化,霓喜央求著湯姆生給她重新找房子,梨花帶雨地不斷索求。
湯姆生還真的為霓喜租下了一所洋房,置了這許多物件,把霓喜養了起來。
霓喜又過上了肆意花錢的日子。
而那個在湯姆生家幫傭的小姐妹,霓喜怕那小姐妹在她跟前居功,唆使湯姆生將那人辭歇了。
霓喜為湯姆生生了一個女孩,叫做屏妮,白白凈凈的,十分英國人長相,很得湯姆生喜歡,霓喜便覺得地位穩固了。
哪知,湯姆生早已漸漸厭棄了霓喜的做派,他也斷然不會娶這樣德行的女人。
恰巧湯姆生逢上三年一回的例假,便回國探親去了,霓喜這身份不能跟著回去,也阻擋不住,便由著人去了。
哪知道過了兩個月,霓喜竟然在報紙上得知湯姆生火速迎娶名媛的事情。
湯姆生還絕情地不允許霓喜去碼頭接他,否則永不見面。
霓喜哭了一場,也無計可施,等湯姆生回來了,才去他辦公處找他。
湯姆生卻簽下了一張五千元的支票,讓霓喜再也不要來找他。
霓喜抱著屏妮在湯姆生面前撒潑耍賴了幾回,湯姆生給了幾回錢,就再也不理會了,為了避開霓喜,帶著太太到青島修養去了。
其實,當初霓喜鬧著要入英國籍,湯姆生不肯讓霓喜掛他的名,霓喜的護照上的名字便只能是賽姆生太太,就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絕情了。
霓喜此時已經老了,早就失去了年輕時悍然的美,可她的女兒卻漸長大,如她年輕時一樣吸引人。
雅赫雅那表親發利斯發跡成了有地位的珠寶商人后,時常幫助霓喜,霓喜當時自以為自己還有魅力,殊不知發利斯看中的是霓喜的女兒瑟梨塔。
發利斯已經三十一歲了,卻遲遲沒有娶親。
他從十八歲來香港打拼,看夠了香港女人,他始終忘不了幼年時,表妹們在印度,在日光的庭園里踢球玩,他把球踢出庭園,被表妹們告狀,挨了父親一頓打,那種心甘情愿為女人挨打的感覺,他永遠忘不了。
可惜,時過境遷,表妹們早嫁得一個都不剩。
只有瑟梨塔,雅赫雅的孩子,印度姑娘,跟記憶中的表妹一樣,惹他喜歡。
所以發利斯才想托了媒人來提親,求娶瑟梨塔。
霓喜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老了。
晚年的霓喜容顏不在,,再也無法吸引到任何一個男人了。
失去了男人可以依附,霓喜只能把生活籌碼依托在兒女身上,可惜
她的兒女們一律跟她姓了賽姆生,都加入了英國籍,初時雖然風光,但英國在中國失勢后,兒女們就全部被押進了集中營,還要靠著霓喜去救濟。
到最后,霓喜被所有人撇下,只能孤孤零零地一個人苦度光陰。
三次姘居,三次被拋棄,漂亮的霓喜,一生始終都如浮萍般漂泊。
男人愛霓喜美麗的容顏,但也僅此而已,一旦妨礙到了自己,便要一腳踢開霓喜。
可恨霓喜一輩子都看不穿這現實,總想著套住男人,就套住了生活保障,殊不知被套住的,永遠都是她一個人而已。
要知道,一個女人最大的錯就是妄想把命運依附男人身上,而不知道靠人不如靠己。